轮回

铅灰色的天空,白雪皑皑的大地。一位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拄着木棍走在积雪覆盖的山路上。在他的身后,是深浅一致的脚印和木棍杵地的痕迹。他在赶路,但并不惶急,心中不时盘算着日子。今日是葭月初五,出发的第五天,而约定的日子是初八。

一株冷杉上的积雪忽然散落,没有任何预兆。惊鹊吗?不,不是,有杀气。身穿夜行衣的男子一跃而下,眉目之中充溢杀气,眼神冷峻坚定,手中闪着寒芒的刀凌空斜砍破衣烂衫的行者。杀了他,无需留情。这句命令似还在耳边萦绕,久久不散。

地上的积雪在一瞬间飞扬弥漫,与冷杉落下的积雪共舞。混沌迷蒙之中,行者往前移动了一大步,身形如鬼魅。他抬起手中木棍,优雅而迅捷的向后刺去。木棍遇到布帛和肉体的些许阻力,但毫无疑问刺进了那个人的身体。拔出棍子,杵地,依然优雅迅捷。

刺客的刀没有触碰到行者的身体,也不可能再触碰到了。他如失去羽翅的鸟重重跌下,压扁地上积雪。热血从伤口流出,在染红白雪之后失去温度。刺客想握紧刀,可冰凉的手已经无力。冰天雪地里,在树上等待了太久。他用已经模糊的视线看向行者,可只能看到脚。

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在那一瞬间避开?在地上积雪飞扬的那一刻,他的脚并没有动,整个人向前平移了一大步。那是“御风”,传说中的招式。还有,在木棍刺穿身体的刹那,可以觉察到木棍是尖的,透明的尖。那是“凝冰”,也是传说中的招式。到底是我浅陋无知,还是他太强?教主,我尽力了。

积雪渐渐落地,行者继续前行,不急不缓。无需回头,无需确认,他知道刺客一定已经死去,但刺客的灵魂是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真的存在灵魂这种东西吗?听说上古十三神是可以转世的。那么,人呢?如果存在灵魂的话,那父亲到魂此刻在何处?还是已经转生?

已经进入凛隐郡辖区了。如今的凛隐郡无法和上古时期的凛隐郡相提并论。古凛隐郡幅员辽阔,五百万平方里的土地将隐水和凛水完全拥抱怀中,东面和北面是辽阔的大海,南面和西面和其他古郡接壤。如今的凛隐郡就可怜得多了,古凛隐郡十分之一的面积尚不如那时的一个县。

行者边走边思。如今的凛隐郡虽小,可也有便利之处,好歹让我知道距离教主已经不远了。如这般脚程,只需三个时辰左右便可到达教主所在的天魔山了。没想到教主还能记得十年前小孩子愤怒的眼神,还能记得这个十年之约。

为了迎接十年后自己的归来,教主还非常贴心的派人“迎接”。难道就不怕我已经在这十年之中的某一天死去,或者因为害怕而不赴十年之约,白白辜负了这一番心意吗?等等。行者蓦然止步,回首看向身后脚印。

已经走了一炷香了,没有人追来,也没有人突然杀出。教主只安排了那一名刺客吗?不,绝不可能。在来此之前已经千方百计打听过了,教主是一个十分慎重的人,如果真想让我死于半途,就一定会沿途安排数人等待着。

行者一动不动。在这无风的日子里,时间也似消失。他的左边,峭壁和高山。重重山峦起伏叠嶂,云遮雾绕,如真龙隐雾,见首不见尾。山脚下,隐约见人家。他的右边,莽莽冷杉林。白色积雪在丛林延伸。里面寂静无声,又似有百兽纵横,危机四伏。

如若继续往前必然会遇到教主事先安排的杀手吧。方才那名武艺平平,但如果不是立刻施展“御风”,只怕早已命丧那突然袭击之下,即便不死亦必重伤。那么前方呢?埋伏在前方某处的杀手武艺必然在方才那名之上。虽然此刻已有准备,但贸然前行依然危险。行者思虑完毕,转身没入冷杉林。

冷杉林并不繁密,大片的天光落在积雪,照亮森林每一处。冷杉有粗有细,但隔三差五就可看到被积雪覆盖的树墩。周边的人需要靠这片冷杉林活着。脚步压扁积雪的声音清晰入耳。即便进入了冷杉林,行者也未敢松懈。他明亮的眸子密切观察着四周。

一直往冷杉林深处走了里许,没有见到任何人,也未看到任何飞禽走兽。前方仍是雪林,后方也已不见山路。置身林中,行者稍感安心。他转向左方,平行与已经看不到的山路前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脚印深浅、间距始终如一。

已经行走了半个时辰,没有发现任何刺客,只有无尽无涯往前延伸的冷杉林。地面保持微小的坡度,无从知晓还要走多久才能达到最低点。行者停下,仰首看了看天空。依旧铅灰色,不见太阳。应该将近申时了吧。行者靠天光判断着。

腹中饥饿。从辰时出发直到现在粒米未进,只吃了几把雪。在这种气候,这种地方,吃雪,冷上加冷,可这实在是无奈之举。一路上,行者并没有发现可以歇脚饱食的旅店客栈。在这荒郊野外没有旅店客栈也是自然。行者期望在天黑前可以走出冷杉林。刚刚看到峭壁那一侧有人家。

行者记得在好多年前就已经养成了出门不带干粮的习惯。这个习惯存在的时间如此之久,久得已经超出了十年。那时父亲还未死去,自己也还真的只是一个小孩子。还只有八岁。与那些有固定居所的江湖中人不同,父亲是个居无定所的江湖中人,而这个江湖中人从不带干粮。

与父亲不同,母亲是个有居所的人,并且很少离开居所。居所里除了母亲,还有自己这个小孩子。母亲除了自己小孩子外,就只有身为江湖中人的父亲这样一个家人。可八岁之前的记忆里几乎都是母亲,鲜有父亲的影子。

直到八岁的某一天,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邻居收留了孤苦无依的小孩子。常年漂泊的父亲在两个月后光顾已经空空如也的居所。邻居领父亲到母亲坟前。在那里,父亲痛哭失声。而后,父亲带着还只八岁的自己离开了常年居住的地方,去江湖流浪。也就在那一年,跟着父亲,养成了从不带干粮的习惯。说不上是好是坏。

也许是幻觉,但这幻觉却又这样真切。面前的空旷地上,坐落着几间精巧的木屋。屋上层层积雪,而屋前一小块地方的积雪已清扫干净。最右方屋子耸立着烟筒,烟筒吐出缕缕青烟。微风过,檐下风铃轻响,而后复归平静。

行者的肚子再次叫唤起来。面前宁静小屋使得对食物的渴望愈发强烈。中间较大的屋子门帘被掀起,一位年轻女子的身影出现。是我惊动了屋内人吗?行者自问。那女子一手抓着帘子,水灵灵的双眸朝行者看了几眼,然后放下帘子,整个人消失进屋内。

行者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迈开步子去讨些食物。在以往的岁月里,无论是怎样的不堪,都会向陌生人讨些食物,哪怕冷食也可。为什么此刻竟犹豫了呢?行者开始思考自己的行为。也许是因为不协调性。空荡荡的冷杉林里突然出现了精巧的屋子和可人。

片刻后,帘子再次掀起,还是那位女子。十八九岁的样子,肤白貌美。头上两发髻高耸,身着湖绿裙。女子向行者款款而来。天寒,公子可里边歇息。女子柔声。行者这才迈开步子跟着女子入内。但行者心弦未松,始终戒备着。

屋内,一女子在刺绣,虽只绣了一半,但可以看出是展翅雄鹰。刺绣女子二十七八岁,头上挽一发髻,髻上插一金簪。身着素色长裙。她放下手中活计,看向行者。看到行者的模样,刺绣女子突然顿住。他仔细看着行者的面容,然后又看看那一身破衣烂衫。

行者早已习惯了被别人打量,刺绣女子的目光并没有在行者内心激起一丝波澜。想必公子已赶路许久,暂且在此歇息片刻,多待些时日也无妨。热茶稍后便来。刺绣女子说着引行者坐到一张精刻雕花椅上。尔后,刺绣女子再不与行者言语,自回桌前刺绣。那年轻些的女子则回到桌前拿起敞开的书轻声细读。

年轻女子和刺绣女子似已忘了屋内还有一个人,似从未接待过一个行者。行者对两位女子于己的冷落不以为意。比起拒己于门外的人来说她们已经很好。他看向剩着火炭的炉子。熊熊炉火悦动,干燥屋内空气,也给屋内带来暖意。

帘子掀开,没有人出去,而是有人进来。一头扎俩发髻,身穿水蓝襦裙的年轻女子提着水壶走进来。茶叶在热水的作用下舒展开来。行者无心品茗,但因为太烫,只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这香茶。暖意在体内四处蔓延,虽未进食,但饥饿感却是渐渐消失。

夜幕早早地笼盖北方大地,积雪在星光下不显刺目。行者未脱掉衣服便躺倒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刚才的晚餐不算丰盛,但如这屋子一样朴素精致。此刻,饱餐的行者仍怀疑这一切是否是真的。赶了一天路,然后在莽莽苍苍的冷杉林里被三位好心的女子收留。如梦似幻的奇遇。他在内心如此评价。

可以在此处多待些时日吗?他在心中自问。方才那素衣女子似邀请我在这多待些时日的。北地苦寒,连续多日的赶路也很疲惫了。可真的可以吗?不,不可以。我终究只是一个过客,注定一生漂泊。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十年之约,绝不可负。

行者两手在身上平日放钱的地方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除了这一身破烂衣服和一根木棍已经真的身无分文。此刻无钱,也不知道三位姑娘叫什么,无以为报呢。行者叹了口气。也许明日该问问她们叫什么。可有必要吗?需要报答的话可日后再回来,然,我还能再次回到此处吗?

尚未破晓,黎明前最深浓的黑色,一钩残月和星光照着铺天盖地的积雪,微弱的反光使得四周景物尚可辨析。很安静,冷杉林静寂无声,似万物已经在严寒中死去,不化的积雪覆盖了尸体。小屋之中,三名女子尚在熟睡,因此小屋内也很安静,但并非绝对的安静。

行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屋。他不想惊扰了屋子的主人,更不想在她们都起床后离开。也许她们会继续如昨日一般把他晾在一边,也许她们会突然变得分外热情,但无论哪一种,都会让行者难以离开,因为这里有火炉,有热食,有软床,有可人姣好的脸庞。

天渐渐亮了,偷懒了几天的太阳终是不紧不慢的爬了上来,似还在怀念罢工的日子。缕缕柔和的光线穿过树与树之间的空隙,可始终无法幸免,在某一处被某株树拦住,无法继续前进,冷杉林的深处依旧没有日光,只有天光。如果光线可以曲折前进,世界恐怕将没有阳光无法到达的领域。

行者步伐不快,但还是走出了冷杉林。他仰首看了看悬在天上的惨白太阳,然后又看向眼前的凛隐郡城。大约午时,因为在冷杉林中行走的缘故吗?比预期多花了点时间呢。他在心中抱怨了两句,然后以一贯的步伐,进入郡城。

虽然只是喀洲北部的一个郡城,虽然现在的凛隐郡已非神话时代的凛隐郡,虽然已经进入了一年中最严寒的时节,但郡城里依旧人声嘈杂,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街边,小贩叫卖着各种物什,酒店客栈里也有些人在享用美食美酒。

行者目不斜视,径直沿着大道往前。他没有看向路边小贩,也没有观察酒店客栈,但他知道小贩和食客,包括擦肩而过的路人一定会看向自己,用惊奇、鄙夷或疑问的目光。毕竟在这偌大郡城里,像自己这样穿着破烂衣服,拄着木棍,可腰杆笔直,双眸明亮的流浪汉可不多。

在一处施粥棚前,行者停下了脚步。施粥人员是衙役,这是个政府组织的施粥点。行者加入到粥棚前同样穿着破烂但眼神无光,部分人佝偻驼背的队伍里。也许行者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可行者没有,常年的习惯早已经消磨了羞耻心。

施粥在喀洲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再常见不过的善举。有政府组织的,也有富贵大户组织的。有的是处于对流浪者深深的怜悯,有的是出于对太平盛世的向往。传说神致力于建设太平盛世。在神话时代,无论乱世或盛世,神、政府和大户都会尽力赈济灾民,帮组流浪者。如今,神早已经不在了,但这传统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轮到行者了。施粥者看了行者一眼,这一眼看的时间有点长。由诧异到愠怒再到怜悯。刚到凛隐的吧。施粥者喃喃着给行者打了一晚热气腾腾的粥,外加两个大馒头。行者接过粥和馒头,和其他流浪者一样在旁边的空地上解决了温饱。行者不知道,那位施粥者在给他打完粥后就在内心自省。禅者教诲,要与人为善,方才的愠怒之情真是罪过。

行者在城郊找到了供流浪者避寒过夜的屋子。那是一排排简陋的房屋,里面有干稻草和些许衾枕。城里的施粥和城外的陋屋组成了一个系统,这个系统给来来往往的流浪者提供了生存所依。行者走进一间屋子,已经只剩下干草。这对行者来说已经足够了。

除了中午的那碗粥和两个馒头,行者这一天再未进食。此刻,行者躺在稻草堆里。周围的流浪汉皆已入眠,而行者眨着锐利的眸子。干草的味道并不好闻,当然,行者身上的衣服也不见得就好闻多少。他回忆着冷杉林里的精巧木屋和三围如花似玉的女子以及火炉、热食、软床等。可以回去的吧,如果两天后我还活着的话。

从悬崖边失足跌落黑色深渊。行者沉入梦乡。深渊里,渐渐涌出光线,有东西从记忆深处浮现,如水底淤泥翻涌。那是在天魔山上的天魔教总部。天魔教的教徒围成一个很大的圈子,十三岁的自己和教徒一起。圈子里有两个人长身而立,手中各持兵器。

青色袍子上织着显眼的黄色条纹,条纹蜿蜒如山路。光滑的脸上没有胡子,但一对眸子炯炯有神。头冠束发。手中精铁单鞭,节节闪寒光。这个人是教主,天魔教年仅二十五岁的教主——霖季。寒风吹来,袍子猎猎作响,霖季纹丝不动,只盯着向自己挑战的对手。

另一人便是父亲。也就是霖季的对手。父亲的破衣烂衫以及散乱的披头散发和霖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父亲的兵器是一把刀,一把五尺长刀。这把刀是父亲几年前花重金打造的。行走江湖之人找到一把合适的兵器很重要。父亲在几年之前方意识到要打造一把附和自己的刀,而不是在已经存在的各种刀中做出选择。

父亲和天魔教教主霖季你来我往。他们的速度很快,迅疾如风,难以辨认他们的兵器是如何进行攻击和防御的,只有不停的金石交击声刺激耳膜。地上的雪花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翩翩飞舞,将打斗的俩人与众人分割开来。十三岁的自己想看清雪花里的鞭和刀是如何挥动的,可做不到。小小的心脏快速跳动。不要,不要看到铁鞭碰到父亲。

时间并不长,但又好像走过了一个春秋。金铁交击声消失了,交手的俩人凝定不动,飞舞的雪花渐次回归大地。一件兵器掉了下来,大部沉入雪中。那是一把长刀。父亲败了。教主的铁鞭刺穿了父亲的身体。不,那不是铁鞭,那好象是冰,尖锐的冰,长在铁鞭尽头的冰。

父亲倒下了。十三岁的自己大叫大喊着冲向父亲身边。父亲的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能笑?泪水模糊了视线,在模糊之中,看到了伤口里染血的冰凌。冰凌在热血的包裹下慢慢融化,父亲的生命也在冰凌的融化中消逝。

你可以留下或十年后的今日再来此。留下的话,你便是天魔教的一员。至于你父亲的遗体,你可以带走,也可以留下。留下的话,我会将他安葬在天魔山墓园里。以后需要看望你父亲了,你可随时去看望。教主如是说。于是,十三岁的自己做出了选择。自己离开,而把父亲的遗体留下。十年后,我必再来。

醒来之时,其余流浪者仍在酣睡。十年以来,何曾贪睡过。行者拿着木棍走出木屋。飘雪的日子。雪花落在皮肤上,融化,并不觉得冷。他往城里走去。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想在城里走走。午时,接着乞讨,只是换了另一处非政府组织的施粥棚。等到天黑,再次回到城外陋屋。

葭月初八。十年前的今日,父亲死在了天魔教,遗体葬在天魔山。今日,我将报仇雪恨或含恨而终。行者空着肚子走出陋屋。没有下雪,亦无太阳。铅灰色的天空,这严寒北方常见的天气。行者不再关心天气,拄着木棍,往凛隐郡城附近的天魔山走去。

行者来到山脚,抬头看不到山上的建筑,面前通往山上的阶梯已经清扫干净,只旮旯缝里尚有积雪残留。拾级而上的途中,沿途教徒并没有阻拦的意思。这令行者不禁对天魔教的行事效率生出敬佩之情。当年神经常自称人,如今匡扶正义之教自称天魔教。十年之前,父亲挑战霖季之前这样评价过天魔教。

天魔教的广场上早就聚集了一群人,在这朔风凛冽的山上,教主霖季和大批教徒已经等候行者有一会儿了。行者对此毫不诧异,依然拄着木棍缓步往前。十年之前,他们也是这样等候父亲上山的。风忽起,浓云动,所有人衣袂翻飞。

百步之遥,行者顿足。他看到教主身旁一袭白衣。毫无疑问,那是冷杉林木屋中的刺绣女子。原来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吗?霖季,原来那天允许我留在木屋是故意为之吗?行者并不气恼,反而十分敬佩霖季。他发现一袭白衣的女子在笑,但到底是讥笑还是莞尔就不得而知了。

行者继续往前。在距霖季一丈远处立定。行者横眉冷目,霖季却面露微笑。十年之约,你终是来了。霖季开口。十年,夙夜难寐,今日,终将解脱。行者一字一顿。都是江湖中人,既如此,以武说话,究竟谁将解脱。霖季轻松地宣布决斗拉开序幕。

白衣女子递上铁鞭,而后与其他教徒一起围成一个大大的圈。霖季接过铁鞭,地上积雪往上飞扬,整个人往后平移数尺。行者挥动木棍,拨得积雪飞扬如絮。他持棍往霖季冲去。现在还不能让对方发觉我也会“御风”。他盘算着。

行者和霖季的打斗很激烈,远胜过十年前的那场打斗。十年前,教徒们无法分清打斗俩人的出招,而今日,他们连行者和霖季的身形也已无法分清。数十招之后,行者为了躲避铁鞭上的尖冰而不得不施展“御风”。“御风”可以让身形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身形如鬼魅的俩人已然拆了百余招。霖季铁鞭上的尖冰被打断数次又数次凝结,行者木棍两头都用“凝冰”长上了尖冰,而这尖冰也已经断了又长重复数次。霖季和行者身上都已经出现了数道伤痕,寒风凛冽下伤口很疼,可没有一人动作滞缓。

周围教徒早已眼花缭乱,每个人都心弦紧绷。终于,打斗如风的两人都静止了。行者的木棍洞穿了霖季的胸膛。铁鞭坠地,霖季带着微笑倒下。伤痕累累的行者呼出一口气。终于报仇雪恨了,十年了,十年了。行者在心中呐喊,可内心空荡荡的,回声不绝。报仇了,那以后呢?

尖锐的哭喊刺痛行者耳膜,人群中跑出一个女孩。八岁或者九岁。小女孩径直跑向霖季。看着霖季已经僵硬的笑容,小女孩放声哭泣。行者知道,霖季是小女孩的父亲。十年前的一幕与眼前的一幕发生重叠,只是人物已非当年。

行者想开口说什么,可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女孩。于是,只能沉默。小女孩哭了一会,回头看向行者,目光如刀。我走,父亲留下,十五年后我会回来的。小女孩恨恨地道。行者的心被深深刺痛,头有点眩晕,看不清事物,分不清东南西北。

恭迎新教主。白衣女子的声音惊醒了行者。恭迎新教主。之后,所有教徒一同喊着。行者忽然明白了。刺杀和冷杉林中的木屋都是试炼。而霖季和整个天魔教都误会了自己此行的意图。蓦地,行者脑中回响着父亲当年的话。若胜了,我为天魔教新教主,若败了,能死在喀洲少有的强者手下也是幸事。

送走了小女孩,安葬了霖季。行者也答应了白衣女子和众教徒成为天魔教新一任教主。本已毫无意义的人生此刻又有了点意义。天魔教的精神需要传承,而天魔教的教主也只能是强者担任,只要战胜教主的挑战者不是劣迹斑斑者并能遵守教义。但最重要的,他答应了小女孩十五年之约。

天魔山墓园里,成为新教主的行者独自坐在一块墓碑前,那上面有他父亲的名字——蜃水。吾父,天魔教祠堂里不会有你的名字,但却会有汝之子的名字——辰渊。可是,吾父,你能告诉我,我到底该为十五年后来此复仇的女孩准备怎样的试炼呢?

行者望向远方天空,依旧沉沉如铅。此刻的行者不会知道,冷杉林里的木屋并不是霖季准备的试炼,那只是一个巧合。凛隐郡北部是白衣女子负责的区域,冷杉林中的木屋是她的居所,所以,当行者进入木屋时,女子才会那样仔细打量并说出可以多歇几日的话。霖季所准备的另一个试炼仍在山路上。
(完结)

2016.09.01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