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月十三日。蔚蓝天空中几片云絮缓慢游移,凉风亲吻树叶,发出沙沙声。用完早膳的凝肃和延玉精神抖擞,往马棚而去。经过一夜的休息,延玉精神已经恢复。此刻,听得良驹嘶鸣,不禁想起昨日那匹累死的绝风马,心下些许惆怅。
“西山县向来产良马,你在西山十年,拥有良驹定然非凡。”延玉神情轻松的道。
“嗯,西山多骏马。来西山十年,常备马匹十三,皆强健迅捷,不似宫中所圈养马匹,除观赏外一无是处。”凝肃对于马匹所知不深,然说起所养十三匹骏马,亦不免得亦。当年来西山面壁之时,本以为西山真是一无所有之僻壤,却不曾想到这僻壤盛产骏马。
到得马棚,延玉见十三匹个个健壮,仅仅目视便知皆是良好马。而凝肃见马棚里仍是自己所养十三匹,未见延玉坐骑。
“延玉,你的马何在?”凝肃满是疑惑。
“昨日未到西山,我的马便已经累死。后来到得驿站,驿卒见我已是万分疲累,便一路送我至此。”延玉淡淡说道,似昨日那个累死绝风马,筋疲力尽的人不是自己。
凝肃不禁动容。延玉如此做法无非是想自己能早日回京,也表明朝局瞬息即变。“无妨,西山多马,况且我这还有十三匹,你任挑选一匹。只是不知你累死的是何种马。若知道,过几天回京之后也好还你一匹。”凝肃豁然朗声。
延玉忽然怔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你,愿意回京了?”他声音颤抖地进行确认。恍然如梦。
“宁王野心勃勃,北方邢国又蠢蠢欲动,父皇也命你前来。无论怎么说,我总该回京看看。如若父皇依然执迷,强迫我为不愿为之事,莫怪我再次离京。”说道最后,凝肃的语气依然冰冷如刀。
“回京就好,如若皇上执迷,我就是乌纱帽不要了,也一定站在你这边帮你说服皇上。不过,也望你以大局为重。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延玉分外欣喜,并郑重承诺。
“不,我不会忘了曦玲,更不会忘了父皇的残忍。我是为了天下才回去的,也是为了你所言的身为太子的责任。在西山,除了与父皇置气外,我什么都做不了,更无法反抗宿命。”凝肃神情凛然,目光深深,语气冰冷。也许意识到了氛围的诡异,他随即又恢复轻松的神情。“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坐骑是什么马呢。”他笑着道。
现在不是说这些旁枝末节之事的时候,凝肃能够答应回去就已经不虚此行了。延玉很清楚这一点,也不再准备纠缠于此。
“实不相瞒,那是匹绝风马。”延玉话音刚落,凝肃便露出诧异神情。绝风马,天下罕有,即便军营之中也是少有,能拥有绝风马的将领也屈指可数。“是朝羽将军送我的。两年前,钰国大举进犯,皇上急召镇守北方邺北郡的朝羽将军南下御敌。朝羽将军在出发前要我为他卜算一次。我言说钰国必然难过弥河。果然,钰国军队在弥河大败,损失惨重,无法越过弥河。虽说我军也未能越过弥河收复失地,但总算是阻止了敌军继续北上。朝羽将军回京复命之时送我那匹绝风马。”延玉款款解释因由。
“本以为你平日所言尽是故弄玄虚,想不到你的卜算却如此之准。不过,你这般泄漏天机,就不怕神明降祸?”凝肃打趣道。
“神明早已离去,自管不到这些。何况,我木叶家作为观星师数百年之久,若要遭天谴早就遭了。”延玉似笑非笑,听不出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正儿八经。
凝肃自知无趣,索性不再纠缠此话题。“追云,挑匹好马给延玉。”他对侍立一旁的马监追云吩咐。“诺。”追云应声,从马棚里牵出一匹枣红马交给延玉。而凝肃则兀自牵了一匹黑马。
俩人牵马走出王府,一名延玉不认识但和凝肃长相相似的侍卫立即上前询问。“王爷要出去吗?请允许属下随后。”侍卫抱拳躬身。
“不必,我只是和观星师出去溜达一下,不会有事。”凝肃温和的道。
“那需要我把王爷的佩剑拿来吗?最起码,请王爷拿上我的佩剑。”那名侍卫立即解下佩剑,恭敬地向前平举。
“也好。”凝肃迟疑了一下,然后答应了侍卫的请求,接过手中剑。“回去吧。”凝肃接着道。
“诺。”侍卫抱拳,铿锵应答,转身回到岗位。
“放心吧,近日西山尚算太平。况且以殿下武功,绝不会有事的。”待凝肃和延玉消失在视线之中,町耿对他的搭档说道。
“我当然也知道王爷武功不凡,可今日早晨起来就心神不宁,总感觉会出事。希望平安无事。”搭档蹙眉回答。
町耿本想在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他也知道搭档的预感一直很准确。在沉思了一会后,町耿终究什么也没说。“希望平安无事。”他在内心祈祷着。
西山县北部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已是菊月,但这草原依然一片碧绿。蓝空下,偌大草原似精美的绿色毯子,只是地形高低起伏如波,似毯子铺展在了石块遍布的山路旁。宜人秋风徐缓走来,绿草摇头晃脑,很是整齐,整片草原如陷入狂欢之中。凝肃和延玉缓辔而行,任双眸贪婪欣赏美景。延玉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很是舒畅的呼出,感觉快要融化在这浩浩天地间。“若可一生于此信马由缰,放声纵歌,死亦何憾。”延玉敞开胸怀,大声说。延玉自幼便生活在逼仄的京城,身体受到狭小空间的禁制,心灵更是无法敞开。生于官宦之家,十九岁便成为观星师的他清楚的知道宫廷里需要的只有算计,只有殚精竭虑的致政敌于死地。如此这般骑马于高天广地,饱览草原美景尚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虽然亦曾奔马驰道,置身荒野,但赶路为先,自无心流连。
“我在西山十年,可还是第一次见到宁愿一辈子留在这的。”凝肃笑吟吟的道。
“如此美景,有何不愿。话说,刚才那侍卫就是齐云的丈夫吧。”延玉收敛起那一丝狂放。
“嗯。他叫季终,武艺不错,为人忠耿,作为丈夫也很称职。只不过……”凝肃欲言又止。
延玉见凝肃突然顿住,不禁蹙眉看向凝肃。“他有什么令你不满的地方?”
“关键倒不是我,而是齐云。季终好赌,每月发了饷银,他都会在一晚上输个精光。不过好歹他每月也就堵那一晚。”凝肃解释完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笑。
“前面有一高地,上去看看。”延玉指着前方一块高地说道。从高处俯瞰原野别有一般美妙吧。他想。
凝肃和延玉催促胯下马匹往高坡而去。越接近坡顶,视线越开阔,被高坡阻隔的天空和高坡那边的风景渐次展现眼前。延玉望着眼前广阔天空,很想展臂高呼,可当他的目光落到前方草原时,高涨的兴致瞬间烟消云散。不远处,一群江湖人士手握弯刀围绕着一名红衣女子。那群人周围躺着几具尸体,有江湖人士,也有……好像是镖师,还有马匹。而那被围女子左臂笔直垂下,右手握剑指向敌人。她缓慢转动身体,一会指向这人,一会指向那人,前后都得提防着。在红衣女子面向延玉这个方向时,延玉好像突然被什么蛰了一下。虽然不真切,但那红衣女子的容貌和记忆中的曦玲发生了重叠。虽然红衣女子肌肤不如曦玲那般白皙,但她们的面容真的如一个模子刻出一般。仿佛时空错乱,十年的岁月未曾有过,京城和西山的距离也不存在。有的只有御花园里的风景。凝肃和曦玲相恋的日子里,他这个好友收到过凝肃的邀请,前去把风,因此识得曦玲。延玉担心凝肃对曦玲深切的爱会在这里节外生枝。他不安的瞥向身边凝肃。果不其然,凝肃怔怔的看向坡下被围红衣女子。延玉尚不及叹息一声,凝肃已经奋不顾身骑马俯冲而下。延玉瞬间被绝望所笼罩。他理解了深夜的天空为何那么黑,更理解了在京所带的乌纱帽为何那么轻。深夜里,风起,拿顶帽子太容易飘走。可大吴八百里江山呢?也是容易失去的吧。慢了一拍之后,延玉只得拍马俯冲而下,跟在凝肃后面。
在凝肃尚未俯冲而下时,那群江湖人士和红衣女子就已经注意到了高坡上骑马并立的两人。看到凝肃和延玉一前一后临近,江湖人士中的三人手持弯刀走出包围圈,面向急速靠近的俩人,如临大敌。其余的江湖人士继续围着红衣女子,而红衣女子除了要注意江湖人士的一举一动外,此刻还要注意凝肃和延玉的行为。凝肃和延玉在三名江湖浪子面前勒马伫立。凝肃目光如炬,审视面前的一群人。面向自己的三名江湖浪子神情紧张,恐怕是因为不清楚自己是敌是友。围着女子的五人则密切关注着女子的动向。江湖浪子之间形成了很好的默契和信任。那和曦玲很相似的红衣女子继提防着江湖浪子,也注意着自己。此外,女子的左手有鲜血滴下。左臂受伤,鲜血与红衣相混合。过不了多久,女子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厥,直到死去。“不能让她死,她不是曦玲,但绝不能让她死去。”凝肃在心中对自己呐喊。咬牙切齿。
“你们是何人?”面向凝肃的三人中间那人沉声问。
凝肃看向那人。方脸,脸颊受过伤,虽已愈合,但留下了淡淡的伤痕。看来医治者医术尚可。凝肃在心中暂叹为伤痕医治的无名医者。“这情景在西山县可真少见。”凝肃冷冷道。
“江湖恩怨。还望阁下速速离开。”伤痕尽可能客气的说。
“这里是西山县辖区,各位在这厮杀怕是不妥。再者,不知各位何门何派。”凝肃依然语气冰冷。在内心里,他很是期望对方不再废话,而是立即兵刀相见。凝肃无法忘记,七年前的那个夜晚,贺雨为了保护自己而死于江湖浪子之手。
伤痕不知对方来历,不敢贸然出手。节外生枝,此行大忌。他从方才就在打量面前俩人,但无法猜出来历。俩人衣着不算鲜亮,但也不是平民行头。一人无剑,一人佩剑。从外形看是侍卫、衙役等人常用之剑,可俩人又气质非凡。“门派什么的不重要。除非你是济王,否则凭你县令公子的身份可别想让我们罢手。”伤痕大胆猜测凝肃的身份。
延玉听闻伤痕如此说法,迫不及待的要将凝肃真实身份说出。虽无法让对方撤退,但最起码可以让对方有所忌惮,更重要的是提醒凝肃不要忘了回京之事。可话未出口就被凝肃阻止了。凝肃抬手示意延玉噤声。
“西山县虽穷困,可西山县令何曾惧怕你们这些江湖浪子。”凝肃声色俱厉。“立即收手,为时不晚。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伤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向左右同伴。左边同伴用眼神告诉他“不要节外生枝”,而右边同伴则用眼神传递着“一起杀了”的讯息。眨眼间,他已得出结论。他用眼神向左边同伴传达了“解决对方”的命令。下一个瞬间,伤痕及两名同伴同时发起攻击,分别指向凝肃脖子、腹部、腰部。身形如风,弯刀似电。“叮咛”脆响,伤痕的弯刀断成两截,他和两名同伴的咽喉上都多了一条血线。后发先至。在三人发动攻击后,凝肃立即掣剑划出一条弧线,结束了伤痕和他两名同伴的生命。三具尸体如装满粮草的麻袋般倒下,余下的五名江湖浪子和那名红衣女子呆立原地,看向马上凝肃。望着凝肃手中未沾血迹的剑刃,红衣女子戒备神情消失不见,眼中露出欣慰。而五名江湖浪子眼中充塞着恐惧。凝肃悠然下马,剑尖指地,神情冷峻。“你们五人可以一起上。”他冷声,如亡灵在宣读判决书。
五名江湖浪子似乎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他们调整呼吸,握紧手中明晃晃的弯刀。眨眼之间,五人先后向凝肃发起进攻。凝肃见对方奋然攻来,不禁生出敬佩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手下留情。他挺剑刺向当前攻来者,剑刺入对方腹部,然后迅速抽出,横扫右侧敌人。出乎意料,右侧敌人向后一仰,躲过了致命一击,只有被削掉的少许发丝飞散空中。凝肃无从知晓那人是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攻击还是临危快速闪避。无论是哪种情形,都说明对方的进攻并非贸然之举,更说明最先被杀的三人绝非武艺不精,而是低估了自己的实力。凝肃和敌人你来我往,片刻之后,地上又增三具尸体。而凝肃的剑和衣服上也沾上了敌人鲜血。仅剩的一名江湖浪子见己方已全无胜算,伺机脱身迅速逃离。无法完成使命了,但也要将消息传达回去。他是这样打算的,可他注定无法或者离开这片水草丰美的草原,他的尸体会成为肥料,滋养一年又一年的青草。一把剑从背后洞穿了身体,逃遁的人向前扑倒,在不甘中断了气息。凝肃诧异的看向红衣女子。她抢在自己前面结束了逃遁江湖浪子的性命。那全力的一掷耗费了太多的气力,女子再也无法撑持,摇摇欲坠。凝肃回剑入鞘,身形变动,及时扶住了红衣女子。近距离面对红衣女子的容颜,万物虚无,神情恍惚,御花园里如梦似幻的光景清晰如昨,离去十年的女子似从未离去。而在这一个恍惚间,红衣女子业已挣脱站起,独自简单包扎伤口。从梦境回到现实的凝肃一时不知如何启齿,只是在一旁看着红衣女子。
“凝肃,你看。”不知何时下马的延玉在检查江湖浪子的尸体。
凝肃闻言,径直走过去。包扎好伤口的红衣女子取回自己的剑后也赶过来。延玉正在查看死者手臂。那上面赫然是一个展翅高飞的黑鹰图案。“黑鹰帮吗。难怪都是用弯刀的。延玉,看来我们是与黑鹰帮结下梁子了。”凝肃似笑非笑的道。
“不会有人知道是你杀的。一切都是我镖局和黑鹰帮之间的恩怨。”红衣女子轻启朱唇。你已救我于危急,又怎可再次连累。
“姑娘太小看黑鹰帮了。”凝肃看向红衣女子,发觉女子的脸色已经因为失血而显得些微苍白,心中不禁怜惜万分。“黑鹰帮之事暂且不提。只你的伤不可耽搁。若是不弃,可随我回府医治。”女子犹豫不决。依然怕连累了我吗。凝肃心下疼痛。思索片刻之后,女子终是颔首答应了凝肃的邀请。凝肃不知道女子在那片刻之间思索了什么,又是因为什么而答应了自己,这些对凝肃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十年之前,为了曦玲,忘记了天下,忘记了太子身份。十年之后,为了和曦玲有着同样容貌的女子忘却了安危。
在打道回府的路途中,三人未曾言语,各自想着心事。在王府前翻身下马,季终立即迎上。“王爷,你回来了。”看到凝肃安然回府,季终总算心安。“快请郎中,最好的。”凝肃急促吩咐。注意到凝肃扶着的陌生女子以及她有些苍白的脸,季终喝“诺”,如风离去。红衣女子听侍卫称呼凝肃为“王爷”,再一抬头便看到结着蛛网的匾额上三个朱红大字——济王府。她楞在原地,心如草原,万马奔腾。“我乃济王,并非什么西山县令公子。若你不愿,我可在县内找一客栈供你暂住。至于医治之事,我可让全县最好的郎中为你治疗,或者全郡亦可。”凝肃见女子犹豫,只得稍稍让步。
“济王。前太子?”红衣女子略有疑问。戒备之色已然消失不见。
“正是。想不到还有人能记得我这废太子。”凝肃露出凄然的笑容。能有人记得自己是前太子本是令人欣慰之事,况且还是和曦玲相似的女子,可十年前惨痛的回忆消去了所有的欣慰。
“那么阁下是何人?”红衣女子转向延玉,迫切询问。
“在下木叶·延玉。观星师。”延玉恭敬回应。
女子陷入沉思,有点晕眩,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庞更加苍白。凝肃已然于心不忍。“有话待会再说不迟,先行治伤要紧。”说完,立即扶着女子往府里而去。
郎中居所离济王府仅只百步,府中丫环刚刚伺候红衣女子躺下,郎中便已到达。丫环伺候,郎中诊断,凝肃和延玉在门外焦灼等待。半个时辰后,门开了,郎中走出,凝肃和延玉立即迎上。
“情况如何?”凝肃面露焦急,分外关切。
“伤口较深,但无大碍,需修养数日。另外,那位姑娘让你俩进去,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郎中语速很慢,如私塾先生讲课般悠闲。全然没有理解凝肃的关切语气。
“好。诊金找账房。有劳了。”凝肃说完,大步入房,延玉随后。
女子坐在床上,除了脸色依然苍白,丝毫看不出是身受重伤之人。屏退了丫环,屋子里只三人。气氛有点沉闷。
“究竟何事,非得现在,不能等伤好了些许再说?”凝肃万分柔情。他很怕女子说出要立即离开王府的话。
“我叫彩云,大旗镖局总镖头之女。”女子轻声。
“大旗镖局。这么说令尊便是江湖人称百步穿杨闪电神枪的钧翎大侠?”延玉略带诧异地问。延玉虽身在官场,少问江湖事,但对江湖中的著名侠义之士却颇为仰慕,而大旗镖局总镖头钧翎便是其一。大旗镖局于天化三年于临泽郡辖下平谷县,首任总镖头为人称裂石百拳的泓鞅,盛和十九年,泓鞅离世,钧翎接任。如今,大旗镖局已经存在了三十七年,范围覆盖大半个大吴,势力庞大,声名远播。近两年,大旗镖局正全力往西北扩展。而西北本是黑鹰帮的地盘。如此,草原上的争斗便也可以解释了。
“家父正是钧翎,观星师识得家父?”彩云见延玉如此反应,也是惊诧。
“甚是仰慕,然未曾有机会相见。只是不知黑鹰帮何故追杀姑娘。”延玉将话题拉回。心中已知十之八九,却仍似毫不知情。
“好。近年来,我们大旗镖局在往西北扩展。这就与黑鹰帮发生了冲突。几日前,我带领几位师兄弟押镖至吾陵郡,不想回程时被黑鹰帮的人盯上。为了避免冲突,我们一行远离驰道,没想到在西山草原被追上。幸承殿下出手相救。在此,彩云尚有一事相求。”彩云面色依然苍白,可毕竟是行走江湖之人,声轻而不断。面对救命恩人,不便贸然提出请求,到得最后一句时已现楚楚可怜之态。
“但说无妨。我必尽我所能。”凝肃承诺。一事相求吗?即便你现在让我放弃济王之位而为庶民我也心甘。这样便可远离宫廷,挣脱缚身丝线了。可这并非你所求。
“我镖局在碧云县设有分局,望殿下派人前去通报一声,让分局镖师收殓草原上的师兄弟尸首。”说及命丧草原的师兄弟,彩云泫然欲泣。
看到彩云目中泪珠闪光,凝肃本就柔软的心此刻更软了,似已无法承载那满溢的怜惜。“姑娘放心,这些事交由我处理。你伤势严重,暂且在此修养便是,至于你师兄弟的遗体,我让县令派人帮忙护送到碧云县大旗镖局分部便是。另外,姑娘是否该写份家书?我让人一并送往分局。”
“如此,感激不尽。”也许真的出于感激,也许是感觉到了凝肃不同寻常的殷勤,彩云苍白的脸上洇出些许红晕,天边红霞般。
当下,彩云写下报平安的家书一封。一直冷眼旁观的延玉此刻却提出由他去送家书。凝肃和彩玉皆感觉诧异。“家父此刻在平谷总部,不在碧云分部,观星师即使前往也是见不到家父的。”彩云感激而又抱歉的说道。
“是吗。那真遗憾。不过无妨,即便见识一下大旗镖局风采也好。”延玉有些遗憾,但还是委婉坚持由他前往。
“好,就由延玉送家书。彩云姑娘先且休息。”凝肃接话,与延玉拿着家书一同离开房间。延玉,你我从小交好,情如手足,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吗?
济王府的花园简直算不上是花园,逼仄的一片土地上种植着乱七八糟的花草,鹅卵石小径上的许多石子已经松动,池塘也小的可怜,不过丈许。如今菊月,大多花草已经凋零。如若是别的王府,早就有人仔细清理一遍了。可这是济王府,向来作为皇室子弟反省之用面向西山的济王府。这些衰颓的花草极少有人打理,岁岁枯荣,如在荒野。唯有那小池塘里的几尾游鱼给这破败消沉的花园增添几分生气。而现在走在花园小径的俩人是连唯一的生气之源也懒得看一眼。
“延玉,你此去碧云县怕是为了找郡守勒和的吧。他向来支持你木叶家族的观点,同时,他也是极力主张我回京的。在此十年,他自作主张前来劝说我回京也有五六次了。”凝肃语气平静,对于延玉这个好友,即使是说破对方算盘,也不需要带有任何气恼的情绪。“还是说,你先行前往告诉镖局的人让他们早日将彩云接回去呢。”
延玉只是听着,不惶急,不打断,脸上是一贯的笑容。凝肃,你果然还是这般敏锐,十年的孤寂面壁生活没有迟钝你的思维,又或者你只有在面对我的时候才会如此敏锐。
“放心吧。让镖局的人尽早带走彩云南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情我还做不来。不过,请勒和前来游说倒是真的。我在皇上和群臣面前是发了誓的。况且,你真的认为彩云答应留在府里养伤是很单纯的事吗?”很严肃的事,可在延玉说来一如饭后家长里短。
刺到了痛处了吗?凝肃一时沉默。伤感而肃然。我当然知道啊,我当然知道彩云是有目的的。黑鹰帮之所以能够纵横西北,很重要的一点是与官府相互勾结。不仅县令郡守,还有各地藩王。彩云此番答应我的请求也是为了结交我这个济王的吧,也许在她的心里,更期望我能回京再次成为太子。她在利用我,可我何尝不是在利用她呢。在她的身上,我可以看到故去的曦玲。这就足够了。
延玉轻叹一声。从凝肃的沉默中他明白凝肃实际上什么都知道,只是甘愿承受。“你先前说彩云低估了黑鹰帮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黑鹰帮真的能知道是你帮了大旗镖局?”延玉不想再在彩云的目的上纠缠。
凝肃闻言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你远在京城,不甚知晓西北的情况。这黑鹰帮在西北已存在数十年。这数十年经营下来,其根基已十分牢固。此帮派与西北个县令郡守以及藩王过从甚密。但因为其向来只在西北活动,所以听过此帮派的并不多。当然,在西北与南部、中部等地区接壤的数个郡县中也散布着黑鹰帮的眼线。据我所知,西山县北边的岐黄郡就有数名眼线。黑鹰帮众追到西山县那些眼线必然是知道的。黑鹰帮帮主是个极其精明的人,既然他派出了人追杀彩云一行,那么那些人就定然有足够的能力解决彩云一行。现在追杀的人没有回去复命,那么必然是遇害了。而西山县及周边能够插手江湖恩怨并解决他们的有谁呢?也就我这个面壁西山的济王了。”凝肃条分缕析,娓娓道来。
延玉暗赞凝肃对周边情形把握得如此准确,可同时又隐隐觉得凝肃漏了什么。他略一沉思,一道闪光掠过脑海。“就不可能是碧云县大旗镖局的人碰到了彩云一行救了他们?”
凝肃狡黠一笑,延玉的提问在意料之中。“实际上碧云县就有黑鹰帮的眼线。那大旗镖局分局外的乞丐就有一人是站在黑鹰帮那边的。那乞丐每日到县施粥点前领粥,然后就去监视大旗镖局的一举一动,连晚上睡觉也在周围的某个角落。并且,七年之前,西山县也是有黑鹰帮的眼线的。”凝肃说及此处脸上笑容已然消失。
“七年前?难不成……”通过凝肃的表情和语气,延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因为贺雨的死,我对江湖人士产生了偏执。我清理了西山县里的黑鹰帮眼线。”凝肃忆当年。
“亦即,你与黑鹰帮早已存芥蒂。”
凝肃默认。“不过我毕竟还是济王,黑鹰帮不敢轻举妄动。不说了,你早些去送信吧。”
之后,延玉和町耿带领一群衙役运送遗体前往碧云县大旗镖局分局。
衙役们在太阳躲到西山后面的时候回到了县衙,延玉和町耿留在了郡府。十四日,延玉回来了。他没能说服郡守。十年里,郡守游说凝肃多次,可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凝肃也一次比一次坚决。如今,凝肃又遇到了曦玲一般的女子。郡守已然绝望了,济王在他眼中也许永远只是济王了。祝你好运吧。这是他对延玉的祝福,也是延玉此行唯一的收获。带着失落回到济王府的延玉已然不知如何是好。十五日、十六日、十七日……看着凝肃和彩云越走越近,看着凝肃眼中越来越炽热的火焰,延玉在沉沉暮色中只剩绝望,他真的很希望天空永远是黑色,太阳落到西山后就再也爬不起来。凝肃,你真的失去理智了吗?还是说,你真的可以为了反抗宿命而从此远离朝堂,置天下于不顾吗?你这样一昧的倔强会毁了所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