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第七章

黄色的火焰欢快地跳动着,尽情地舞蹈,发红的木炭时不时“噼啪”地响一下,权且当作是单调的伴奏。营地辕门左前方竖立着一块木板,长宽及人,木板上有几个凹坑,形状规则整齐,显然是某种锐器造成的。

“又来了。”辕门处一名当值的士兵对另一名士兵说道。

远处,一人一马飞奔而来,夜色掩映中,飞快靠近的人和马只是深浅不一的灰色条纹和斑块所组成的图画,根本无从分辨人的长相和马的品种。那人并不冲入军营,在距离军营数十步之时,驭者对着木板一挥手,快如闪电,“笃”的一声,什么东西撞上了木板,然后驭者绝尘而去。

“这次你去吧。”还是刚才说话的士兵。

另一名士兵默不作声地走向木板,那上面多了一把飞刀,刀上戳着油纸。一会之后,刀连着油纸被送到中军帐中。

向生坐在案前,就着烛火看完了纸上的讯息。他的脸上平静如水,没有苦闷,也不似沉思。一只手有节奏地敲击着长案。实际上,油纸上的讯息确也没有需要沉思的地方。“宁王军恐有动静。”这与白天的讯息一样,为此已经增派了大量斥候出去,一有消息便会回报。向生此刻只是在回忆连日来的种种怪事而已。

当日向生接到皇上驻守而不得出击的命令后很是痛苦了一会,可皇上的命令还是要执行。不得已,他往附近的棘多县和乐安县各派了两万士兵,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棘多县和乐安县的驻军都在城内,小小的城池一下子水泄不通,安生县比那两个县城都要大些,可也无法容纳六万人,向生就干脆与十万人时一样驻扎在城外。后来,沵轻在寒水郡和平安郡交界处战败,十二万大军支离破碎。噩耗传来,军心不稳,向生费了好些气力方才稳住军心。他和士兵们一样,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迎击宁王军。可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烟尘滚滚的宁王军,反而等到了失散的各路边军和一个奇怪的驭者。驭者第一次来的时候将飞刀掷到了辕门的柱子上,讯息说宁王军并未动身,而是原地修养。向生对此将信将疑,之后斥候来报宁王军在原地扎营,并未进攻,他这才相信驭者的信息。为了方便驭者投掷,他命令士兵在辕门左前方安置了一块木板,而为了揭开驭者谜一样的身份,他令一善骑士兵一见驭者投掷完就追赶。负责追赶的士兵回来报告说在追出五六里地之后驭者向他掷了三把飞刀,他勒马停住,等再要追赶的时候驭者已经无影无踪了。之后的两次追赶也是同样的情况。鉴于驭者的情报正确无误,向生便不再命令士兵追赶,也不打算亲自追赶。驭者的情报不仅正确,而且更多更即时,很多斥候无法获取的情报驭者都有。比如几天前驭者情报显示将有部分伪装成平民和失散边军的宁王军混进京军驻扎的三个县城散播谣言以引起恐慌。斥候没有这样的情报,向生却很重视。他命令三县士兵严加盘查,果真发现了伪装的宁王军,避免了一场危机。后来每当驭者投掷情报的时候向生总是想起天眼营。若是军中有些天眼营士兵也就不会像现在要倚仗神秘驭者的情报了。当初出征的时候是有几名天眼营士兵的,可这几名可怜的士兵随沵轻战死了。向生曾怀疑宁王为何要就地休整,时间对于宁王很重要,与沵轻作战的兵损应该不至于让宁王停下狂飙的铁蹄。后来神秘驭者的情报做出了解释——宁王在等太子率剩余京军到来。对于这样的解释向生是可以理解的。宁王骁勇善战,在这里一次性解决掉京军比到了京城与作困兽斗的京军进行战斗要好得多。

地面在微微震动,远处传来雷隐隐似的声音。向生警觉地遽然跳起,拥有丰富经验的他知道这是大部队急行军的动静,看样子大概有两万人。难不成宁王夜袭?不,两万人,那是太子的部队。之前京城方面来的文书说太子将率领两万精锐前来会合,迎战宁王。

一名士兵喊着“将军,将军”慌慌张张地跑进军帐。

“慌什么。”向生一声厉喝。

“将军,怕是敌军夜袭。怎么办?”那名士兵被向生一喝,有了点战士的模样。

“不是敌军,那是太子率轻骑兵增援来了。传令下去,不是敌军是太子。”

那名士兵听说是太子来了,迟疑了一下。“太子……原来是太子来了。属下这就传令。”士兵开心地一溜烟跑了出去。

凝肃带来的两万人马就着驻地旁边扎营。一时间人喧马嘶,安生县城里的人一时不知所以,难以入眠。

“太子殿下前来,有失远迎。”向生抱拳说着官场中再常见不过的客套话。

凝肃本想说“这里没有太子,只有将军。”以表明自己乃军中之人,可出口时却成了“将军有礼。可否到帐中说话?”

“当然,请。”

凝肃和向生进入中军大帐。奔驰数日的凝肃已经分外疲惫,可时间紧迫,必须立即交接以免夜长梦多。向生把凝肃让到案后主坐,自己下首坐定。

“情况如何?”凝肃迫切问道。

“殿下勿急。如今情况稳定,棘多县和乐安县各有两万驻军,此处加上您所带来的共八万人马。宁王那边并无进攻迹象。”向生老练地将大致情形道清。

“好。先说说看沵轻将军究竟怎么败的。”凝肃对于沵轻的战败一直存疑。沵轻虽不是宁王的对手,可不见得就会败得如此轻易。

提到沵轻,向生的神情一下子黯然。十二万边军的惨败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心痛不已。“沵轻将军之败乃是因为轻敌贸进。这么说也许有点不负责任,可事实就是这样。沵轻将军说要速战速决,否则北方刑国可能入侵。于是,他带着十二万边军出发了。据幸存的士兵说,沵轻将军率领着步骑混编的弥河军走在了前面,而另外的七万落在了后面,他没有等部队汇合就率五万弥河军冲进了宁王军的营地。宁王的骑兵立即迎战,可正面迎战的只有二万七千吾陵军。弯刀营和陵东军六千弓骑兵从后方袭击了落在后面的七万边军,而北山军一万骑兵插在了弥河军和七万边军中间。击溃七万边军的弯刀营和陵东军在第一时间回援与弥河军正面交锋的吾陵军。就这样,十二万大军一战即溃,沵轻将军也殉国了。”向生沉痛地述说了沵轻的战败。

凝肃久久不语,在为死去的沵轻和众多将士哀悼,也在赞叹宁王的大胆骁勇。“不愧是宁王,真是大胆的作战计划。”可凝肃也清楚,宁王之所以敢这样也是因为手下拥有强大的军队。

“那么,逃回来的幸存将士有多少?”凝肃接着道。

向生在身上摸索了一会,然后拿出一张纸。

“这是截至今日傍晚的数据。弥河军六千四百五十一人,邺南军五千一百二十一人,东邦军三千五百八十七人,新拓军三千九百六十五人,总计一万九千一百二十四人。”

“让他们回去吧。”凝肃哀凉地说。那些士兵再也无法面对宁王军了,只能回去继续戍边,还是说,戍边也不可能了?

“尚有些时间,你将近日情形具体说说。”

于是,向生将这些日子发生的咄咄怪事通通说了出来。期间,凝肃不发一言,只是饶有兴致地听着。

“这神秘驭者倒也有些意思,看来我得亲自会会他。”凝肃对驭者产生了浓厚兴趣。获取情报的能力堪比天眼营,来如风,去无影,一心送情报却不图回报,士兵追赶也不愿露出真面目。看这作风十有八九是江湖人士,那么究竟是何帮何派?又是谁呢?难不成,难不成是大旗镖局?寒水郡应该是有大旗镖局分局的。要不要打听一下拜访拜访?可这样贸然前去是不是太唐突了?驭者不愿透露身份自有其道理。可如今非常时刻,数万大军的安危不能寄希望于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的情报,哪怕他总是对的。

“殿下,若是你去追的话当然可以追上,可要是那人一怒之下不再送情报了怎么办?”向生表示了担忧。

“他今日两次送同样的情报,说明情况紧急,明早应该还会来。至于情报,不用担心,我带了近百名天眼营士兵过来,后续还会有更多的前来刺探情报。”凝肃说道。

“这就好。”听说凝肃带了足够多的天眼营士兵,向生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晚,凝肃和向生谈论了很多事情,这里面就包括顺利平叛后给士兵分土地的谋划。对于哗变,向生也是有些担忧的,凝肃的方法正好解决了后顾之忧,虽然在目前为止属于口头承诺,可望而不可即,但却也是当下最好的方法。他兴奋得立即找来文吏,写了通告,让明日清晨送到各营。

翌日清晨,飘雪。轻盈的小精灵们在天地间舞蹈,前方一片迷蒙。神秘驭者光顾的时候辕门处的两名士兵只看到一团黑影一闪而过,其间木板处传来“笃”的一声,赫然多了一把飞刀,刀上还有油纸。毫无疑问,油纸上写着重要讯息。

等候多时的凝肃捕捉到驭者的身影,没有一点迟疑,他眨眼之间翻身上马,一骑冲出,随后消失在茫茫风雪里。

寒风裹挟飞雪,如泣如诉,如丝如缕。凝肃目不转瞬地盯着前方一路疾驰的神秘驭者。追赶到五六里处之时,神秘驭者反手一扬,三把飞刀破空飞来。凝肃既未勒马,也未躲避,只因飞刀并非正对凝肃,而是从凝肃右边飞过,距离臂膀大概三寸。他并不想伤我。凝肃思量。转眼之间,驭者转向右边一条山道。凝肃在山道前勒马,只见山道幽长,但因为歪曲而看不到尽头。凝肃无暇犹豫,立即催马踏入陌生的山道,手下意识地按住腰间逐月。山道蜿蜒曲折,越往里越窄,行不多远便不能疾驰,只能缓辔而行,凝肃索性将马留在原地,奔跑向前。跑不多远就看到前方一人牵马而行,那人便是神秘驭者。也许是听到了身后声响,也许是一直知道有人跟随,驭者停了下来。

飞雪洋洋洒洒,不断切割视线。凝肃走向玄色劲装黑巾包头的驭者。

“你来了。”驭者对着身后的凝肃,只简单的三个字“你来了”。

凝肃愕然,像被冰封了一样。那个声音,他太熟悉了。仅仅十步之遥,可那声音却仿佛飞跃了万水千山,仅仅分别不足两月,却似离开了千年万年,是情太切,还是在这乱世,怕再也无法相见。彩云转过身来,一双含情秀目注视凝肃,凝肃的明眸已经濡湿,是泪?是雪?两人的距离仅十步,道旁夹着一匹打着响鼻的灰马,还有不解风情的飞雪。

凝肃上前将彩云拥入怀中,很久,很久,才放开手。思念等待的日子太煎熬,似饥肠辘辘的人在等待锅上熬的粥。

“没想到这些日子一直送情报的竟是你。”凝肃深情款款,惊喜交集。

彩云嫣然一笑。“不,之前的是师兄。只有刚才那次是我。我知道你已经到来,想你或许会追过来。”

“可是为何,为何你师兄总是来去匆匆,不愿透露身份呢?向生将军对报信之人心怀感激,却不知道究竟该谢谁。”凝肃说着也笑了起来。

“并非不愿,实是不能。”彩云依然含笑,却有了一丝苦楚和凄然。

“为……”凝肃有点急迫,可一个“为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就止住了。是的,彩云说的没错,大旗镖局只能暗中相助,不能正面相帮。自己和彩云关系特殊,若是父皇愿意接纳彩云则皆大欢喜,可若是不愿接纳则两败俱伤,大旗镖局相助京军的举动还可能成为江湖笑柄,因而,还是不透露身份,暗中相助为好。

“跟我回去,我们可以当作未曾相识。”凝肃固执地说。自己和彩云的关系是一个关键,只要装作两不相识,大旗镖局相助京军的举动就不会被涂上任何刺眼的颜色,而彩云也可以留在身边,或者常常往来。

“凝肃,你能吗?你真的能吗?”彩云反问。

凝肃无言以对。能吗?炽热的心要当作从没热过,即便真的没有热过,那么以后呢,真能无动于衷吗?真的能对深深的情视而不见吗?还是真的可以一直掩人耳目过着似流亡的生活,一如十年前与曦玲一样偷偷摸摸?不,不能,那是在压抑情感,那是对彩云的侮辱,那是对众人的欺诈。如果是延玉,他是不是可以将这视为一种快乐,想在想来,那个密谋分土地的下午,那样放肆的笑一定是有着欢愉的成分在里面的。可是,我不是延玉,这对我来说是苦,而不是乐。

“凝肃,你太固执,有时又意气用事。你是吴国的将军,是吴国的太子,是吴国的未来,我不能跟你走,不能放纵你的任性。”彩云双手抚摸凝肃占着雪花的面庞,面露苦涩,眼含热泪,却又理性得让人难以接受。凝肃,能见你一面我已知足。

凝肃的心像要被四分五裂,眼中是心痛的苦楚。十年前固执过,意气用事过,然后心爱之人阴阳两隔,自己西山面壁十年。此时若是再固执,再意气用事一次又将如何?万劫不复吗?可如果没有了彩云,生又是为何?将军、太子、吴国,万事成空。这是对于自己,那对于国人黎民呢?血流成河吗?这世间可有两全法?

突然,空气中弥漫着杀气,如紧绷的布帛要被撕开。凝肃和彩云心下一惊,止住悲伤,发现两边的峭壁上出现十数个穿着和彩云一般的人。这些人错落有致地镶嵌在峭壁上,如同生长在此的黑色花朵。“不能留活口。”凝肃彩云异口同声。

凝肃掣出逐月,脚踏山岩,矫若猿猴,冲天而起。他对着一名纵跃而下的黑衣人划了一下,黑衣人惨叫一声跌落山道,已是尸体一具。逐月锋利依旧。凝肃暗赞。他借着峭壁上凸出处轻轻一蹬,落到一名黑衣人面前。凝肃下蹲,稳住身形。黑衣人持刀砍来,凝肃手握逐月,斜向上划出一条线。黑衣人眼明手快,立即用刀格挡,可还是感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在肉体上划过,衣服破裂处渗出湿热的血液,弥漫刺鼻的血腥,只因刀已断。死不瞑目的黑衣人跌落山道,凝肃向下望去,彩云已被十名黑衣人包围,地上除了自己所杀的两人还躺着三人,看样子是被飞刀射中毙命的。而那匹灰马已经逃命去了。

凝肃跃下,与彩云并肩作战。不消片刻,十名黑衣人尽皆倒下,有的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临终不甘的呼喊。

“他们是何人?”凝肃甩掉逐月上的血迹,还剑入鞘。

“黑鹰帮。”彩云冷冷地回答。

凝肃对这个答案有点难以相信。这些黑衣人使用的都是寻常的刀,有的还用的是剑甚至枪,并非黑鹰帮标志性的弯刀。虽然吾陵军弯刀营也是用弯刀,但黑鹰帮的与其不同。黑鹰帮的弯刀更短,并且刀柄上有一只展翅欲飞的黑鹰标志。凝肃检查了一具黑衣人尸体,发现那人手臂上的确有黑鹰标志,并且看上去时间不长。

“黑鹰帮投靠了宁王,负责情报收集和刺杀以及其他特殊任务。此外,黑鹰帮还到处游说江湖人士,很多无门无派在江湖中漂泊的人加入了黑鹰帮,烙印简单可兵器难改。这些新加入黑鹰帮的人士依旧使用惯用兵器。”彩云解释道。

“黑鹰帮投靠了宁王,所以大旗镖局就暗中帮助朝廷?”凝肃问道。

“并非如此。”彩云有点歉意地说。“我们大旗镖局原本就与黑鹰帮有着矛盾冲突。此次黑鹰帮借着宁王的狂风扩大范围,入侵东南,搅扰江湖。父亲当即决定要与黑鹰帮一决雌雄,争个高下,沧水流域很多师兄弟都被派到了这边。黑鹰帮的人三五成群,分开行动,无孔不入,我们也只能分散开来,独立行动。至于帮京军打探情报实在是因为京军太被动了,宁王那边有黑鹰帮的竭力帮助,而京军这边只有一些斥候。长此以往京军必然不战自溃。”凝肃,江湖中人大多是不愿和朝廷打交道的,否则他们也就不会去闯江湖了。江湖和朝廷一直以来就保持着奇妙的关系,相依相偎,相爱相恨,江湖是理想,朝廷是现实。江湖中人是朝廷的臣民,可他们又一心想要逃离朝廷,最好与朝廷没有任何瓜葛。若非利益相关或基于义愤,有几个江湖中人愿与朝廷打交道的?江湖是人的江湖,朝廷是人的朝廷,朝廷不是理想乡,江湖也不会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理想乡,而江湖和朝廷却是大家的。朝廷中会有人志得意满笑傲人间,江湖中也有人伤痕累累含恨而殁。可即使这样江湖中人也不会将江湖和朝廷等而视之,朝廷中人当然更不会如此。

“至于情报你们还是不要插手了,太危险。此次领军前来我带了足够多的天眼营士兵,获取情报已是足矣。”

“也好,如此一来和黑鹰帮就只剩下江湖恩怨了。”彩云说道。“方才你为了追我,还不知道情报内容吧。昨夜,宁王将部队分成了两部分,估计会有大的动作。”

“分成两部分?”凝肃思忖,想起昨晚向生宁王等待自己领兵前来决战的话。“难道宁王要进攻了?可若是直指安生驻军将会受到乐安和棘多两方面夹攻的。”凝肃想不明白宁王究竟要如何。难不成又是一次大胆的行动?

“不知道。所以你还是先回军营为是,免得出错。”彩云有点恋恋不舍地道。

凝肃不知该如何回答,唇开又合。答应了就得立即各奔东西,不答应就是将儿女私情置于军情国法之上。“你的马跑了。骑我的吧,如果还在的话。这里距军营不远,我走回去便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推迟分别的借口。凝肃径直往来路走去,彩云露出清浅的笑,紧随其后。

那匹纯黑战马还伫立原地,似乎并不知道主人离去后都发生了什么。凝肃在马颈上抚摸了两下,然后把缰绳交给彩云。

该分别的总是要分别,推迟之后只是更加不舍和心痛。凝肃大步赶回军营,路上时而回忆彩云的一颦一笑,时而思索宁王意欲何为。他回到军营的时候向生正提心吊胆地骂着几名斥候,怒喝咆哮之声在军营回荡。“饭桶,废物。找不到提头来见,然后我提着你们的头和我的头去见皇上。”凝肃此刻距离军营尚有百步,当然听不见向生的咆哮,他只看到辕门前的两名士兵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很开心的样子,其中一人还匆匆忙忙地往里跑。

难不成出什么事了?凝肃惊疑,加快步伐。赶到辕门前时正看到那名士兵领着向生往这边过来。“殿下,你总算是回来了。将军正着急呢。”辕门前另一名士兵显得很欣慰地说。

“出事了?”凝肃正色,一脸严肃。

“殿下,您出去有些时辰了。”士兵回答。

凝肃恍然大悟,不禁笑了起来。此刻距追出军营差不多已经一个时辰了,难怪向生要着急。向生一见凝肃,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算落了地。他好好打量了一下站在面前面露微笑的凝肃,四肢完好,亦不似有内伤,又看了下凝肃身后,未见马匹也未见神秘驭者。

“殿下见着那神秘驭者了?”向生疑惑地问。

“见到了,只是对方始终不愿透露身份,匆促之间无什相赠,就把马留给那人了。”凝肃道。

“嗯。对方不愿却也没法子,只是匹马难表谢意,也不知日后能否再见到。”向生有些沮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凝肃不由得担心再也见不到心心念念之人,他开始为没能够留下彩云而悔恨。“情报看了吧,你认为宁王真的会立即进攻吗?”凝肃岔开话题说起正事。只要活着,总有相见的机会。

“我分析了一下,是在拿捏不准。宁王行事向来怪异,险中求胜,这在当年就表现出来了。以防不测,我已经下令全军不得松懈,做好准备,棘多和乐安方向我也派人吩咐了。只是殿下昨晚带来的两万轻骑兵人困马乏,无法立即应战。”向生道。

向生的做法凝肃是从内心里深深赞同的。当年同在军营之时,三弟就以骁勇善战兵出奇招敢于冒险而扬名,这也是父皇命其镇守吾陵抵御刑国的一个重要原因。康王、定王、宁王都是北御刑国的重要力量,这三人中最关键最令刑国胆寒的还是宁王。宁王也许不会立即大肆进攻,但早作准备是不会错的。自己所率领的两万精锐无法作战确实可惜了,连日来的急行军消耗太大,若休息得三两日便可上阵杀敌,可这三两日不是自己这边说了算的,主动权在宁王那边。这种被动的情形让凝肃有点烦躁。

不清楚宁王究竟要怎样,也就无法做出足够的应对举措。凝肃和向生不断派出天眼营士兵和斥候出去打探消息。在未时五刻的时候,一名精干的天眼营士兵进入大帐,带来了准确的消息。

“打探到什么了?”向生在军营中数十年了,如此急切的问话是有失风度的,会让部下觉得这位统率不够沉稳,可对手是神出鬼没的宁王,于是怎样的失态都不为过。

“报告将军,宁王率领一支队伍往芷云郡方向去了,速度很快,大概三万多人。”士兵中气十足,声音朗朗。

向生一脸疑惑地看着凝肃,而凝肃也是一脸茫然。宁王这样的举动实在出乎意料,一时之间无从知晓他又作何打算。

“那剩下的人呢?”向生追问。

“剩下的人还留在营地,只是不知为何营地里的帐篷火坑不见减少。”士兵朗声回答。

闻言,向生一下子警觉而严肃起来,脸上像被冻过一样,凝肃也是一脸紧张的样子。“你先下去。”向生吩咐。

士兵领命走出帐篷。向生双手撑在长案上,炯炯有神的眼睛似要射出匕首将敞开的地图钉在案上,凝肃一直坐在案后,此刻当然也在盯着地图。在士兵进入军帐之前,向生和凝肃一直在探究猜测宁王会先攻击三处驻地中的哪一个,始终无法确定,只能等待进一步的情报。而现在,两人只看了一眼地图便立即知晓了宁王的阴谋。宁王既没有打算攻击安生县外的驻军,更没有打算攻击棘多县和乐安县,他准备绕过三地十二万京军。宁王手下的兵都是骑兵,久经沙场的骑兵,此前还休养了数日,现在策马绕道直指京城,过不几日便可抵达。虽说京城尚有八万京军,但当宁王军抵达的时候八万京军早就已经在开赴寒水郡的路上,即使回援也是无力回天了。没有了驻军的京城就好似冰天雪地里赤身裸体的孩子,死路一条。

凝肃感到这帐篷里的空气变得稀薄了,不得不用力呼吸,健壮的胸膛有规律地起伏。向生死命地撑着长案,几乎要将长案压塌,一滴晶莹的汗珠自额头低下,在地图上砸成长满触角的饼。他咽了口唾沫,喉结跳到了一下,然后随手擦掉额头密布的汗珠,深深吸了口气,幽长地吐出。

“原来宁王等待大军集结于此就是为了这个。真是被算计了一把。”向生钦佩宁王的心计,又为自己的失策而沮丧。结束了,这场战争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吴国也许还是吴国,可皇帝可能要换人了,至于手下的这些京军恐怕真的要以无战老兵的光荣身份退役了。天下太平本该是好事,可为何会心痛呢。

凝肃好像没有听到向生的哀叹,他双眸依然注视着面前的地图。不,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下来,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还没有结束,绝不会就这么结束。应该还有办法,一定还有解救的方法……

“这场战争,尚未结束。”过了一会儿,凝肃缓缓开口,呼吸不再难受。

向生听他幽幽开口,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或者悲伤过甚导致大脑出了问题,总之觉得凝肃的声音似有若无,听不真切,好似在水中听岸上人说话一般。“殿下,你刚才说什么?”他不得不进行确认。

“只要半路拦住宁王就可以了。”凝肃断然说道。

向生这回听清了凝肃的话,可他宁愿没有听到。宁王军行动迅速,如风似火,且宁王机变,绝不会乖乖沿着驰道行军,这几乎成了军中将领的共识。如果派天眼营探查宁王军行军路线,暂且不说能不能即时发现,就算发现了又能如何。等到天眼营回来禀报行踪宁王军早已行出百里之外了,再等到大军前去拦截之时,宁王军估计早已变道兵临城下了。拦截宁王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凝肃没有注意到向生的反应,他依然看着面前的地图,兀自说了下去。

“宁王此举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速度足够快,而要速度足够快就需要满足另外两个条件。其一,路线短且易于行军。其二,中途没有遇到阻碍。宁王他又冒险了,可这次的赌博可能有点危险。”

向生又回到了地图前。

“岐黄郡基本都是支持宁王的,芷云郡有一部分是支持宁王的,所以进入芷云郡之后宁王应该会立即转入岐黄郡。而碧天郡和沧水郡都是我们这一边的,宁王应该会在两郡交界处行军,然后直抵京城。在行军途中宁王或许会遇到少量追兵,对宁王来说安排几千人阻击追兵并不影响整体计划。距离京城最近的是沧水郡的二万沧军。但这支沧军都是步兵,且是老弱病残,无法解救被宁王围困的京城,即便是拖延时间也做不到。因此,只能在半途拦截宁王,而拦截的地点就是岐黄郡、碧天郡和沧水郡三郡交界。”凝肃说完指了一下三郡交界处。

向生没有立即表示反对或者赞同,他在思忖着凝肃的方法是否可行,可思来想去觉得是否可行已经不重要,因为目前只能如此。

“那么,该哪支营旅前去拦截呢?两万轻骑兵昨晚刚到,尚未真正打过仗的他们是无法再次长途奔袭拦截的。”向生说道。

凝肃当然知道那两万精锐暂时无法执行任务,所以他不得不冒一次险。“你带来的十万大军中是有三万骑兵的吧。我,亲自带他们去拦截。”这一刻,凝肃的声音有着来自地狱的死亡气息。

向生感觉有阴冷的寒风穿堂而过,实际上却没有。“殿下,这三旅骑兵绝不是宁王军的对手。”他否决了凝肃的提议。殿下,我不能让你去冒险,更不能让这三万士兵成为宁王军的刀下亡魂。

“向生将军,我们只能搏一搏。”凝肃语气坚决而冰凉,毫不退让。

向生这才明白刚才的一阵寒意来自凝肃。看来是真的只能搏一搏了,能不能阻止宁王就看这一搏了。“好。不过后天清晨我将率领轻骑兵增援。”

“最好不要,宁王营地尚有驻军。”虽然那些驻军基本伤残,但凝肃依然不敢小觑。

“京军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战力如何我很清楚,剩下七万人对付那些残兵绰绰有余。”向生有些不满地反驳。

凝肃知道刚刚冒犯了向生,也冒犯了京军,便也不再坚持,同意向生后天清晨带兵增援。凝肃和向生为了以防万一,写了文书让一名天眼营士兵快马加鞭送进宫去。文书的内容是请求将沧水郡两万沧军调到京城作为防守力量。那两万人作为城防力量或可抵得一会儿。这是凝肃和向生共同的考虑。

凝肃再一次出发了,率领着三万骑兵。这三万骑兵有的仅指二十出头,有的与凝肃同庚。他们有的活泼,有的深沉。无论年龄多大,脾性如何,他们都是向生心中的无战老兵。现在,他们将在凝肃的带领下摆脱无战老兵的命运,他们将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靠勇气和鲜血证明荣誉。面对宁王军,他们有的兴奋,摩拳擦掌,有的恐惧,畏畏缩缩。 凝肃为了激发士气,在出发前他向三万骑兵承诺,只要打败宁王,将分给他们三倍于先前所许诺的土地。于是,这些将士怀揣着或耕种或卖地的打算随着凝肃出发了。可是,凝肃不会想到自己的承诺竟会无法兑现。而这些跟随凝肃出征的将士是否会后悔加入了京军呢?是否会为第一战就碰到宁王和手下的宁王军而哀叹生命之不幸,命途之多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