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第九章

梅月初二,夜。

群星闪烁,弯月消瘦,天地间黑黢黢的一片,即使遍地积雪也看不清前方,灯火显得比往日更加明亮。安生县外有一处低矮土山,在那里可以俯瞰方圆十里。凝肃孤身立于山顶,前方驻军营地火光连绵成片,远比安生县城内的零星灯火明亮得多。吸一口气,清冽,寒冷,新年的气息似乎已经蕴含其中。

前一日晌午,跋涉千里的八万京军赶到营地。听说即将开拔抵抗入侵的刑国大军,新来的京军立即唉声叹气,鬼哭狼嚎。新年不得歇息,敌人凶狠强悍。凝肃和向生不得不再次承诺三郡封地有他们的一份,不得不将说过无数次的话再对营队将领说无数次。终于,新来的京军不情不愿的答应出征。身心俱疲的凝肃感到深彻的悲哀,那些营队将领和士兵仰望着朝羽和弥河军,他们相信朝羽大将军即将率领弥河军开赴三郡,最终对抗刑国大军的是那支身经百战的部队。可父皇对朝羽心存芥蒂,弥河军此刻恐怕还在凝望着滔滔弥河。

凝肃未穿军铠,如平素宫中打扮。无风的夜晚,并不会冷得筛糠般颤抖。想到明日大军就要出发,他将笛子凑到嘴边,乐声缓缓流出。乐声激昂奋进,如万千骏马在西山草原上奔腾,如弥河上游惊涛拍岸。半曲之后,转而悲凉哀伤,那是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幸存伤病痛哭失声叩问苍天,那是弥河下游平滑如镜水光潋滟。

向生站在辕门外,遥视远方,黑乎乎一片,只能辨认出模糊的轮廓,除了己方营地,几无灯火。他看向安生县外的那座土山,捋了捋不长不短的胡须。刚才巡营的时候未见凝肃。

凝肃一曲终了,心中的激越豪情也随着那曲子流淌没了,只剩满满的伤怀。他看向夜空,没有云彩,只是有些地方大片黑块,没有明星闪烁,好似一件点缀着白色星点的黑色长衫染上了墨水以致一些星点消失如没有存在过一样。那里应该就是流云了。凝肃想。神明是住在天上的,可到底是天上哪里呢?该是在云端的,这样就可以不被地上的人发现了。那么死去的人会在那里呢?大概也在云端吧。宁王、康王、定王、澄绪、哲临、还有成千上万的将士的亡灵应该就在流云之上了,是遮挡住星光的那朵吗?如果是的话他们能看到地上的我吗?在高远的天上,趴在流云边缘,俯视人间万物,因为距离那么远,该是看不见渺小如人这样的事物的,那么也就是看不到我的。可这种事谁又能确定呢,或许死后升天了就可以拥有超常的目力,这样便可以看到地上人的一举一动了。延玉也应该待在那种地方的。想着想着,凝肃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延玉。他是观星师,在云上就可以离群星更近了,或许群星触手可及,那样摘星邀月就不是幻想了。可是神明早就不存在了。延玉一次又一次地说,神明早就不存在了。他还说过曾经的神明和人一样,是居住在地上的。如此说来流云之上就从未存在过神明,那么死去之人也该是无法到达那片领域的。可这样的话人死之后究竟去了何方呢?虚无吗?人死了便是死了,生命的路程在此结束,如突兀的断崖,断崖前方空空荡荡,什么也不存在。死后什么也不存在,只是一片虚无,与出生之前一样。如此,人便是从虚无来再到虚无去的一种存在,中间那一点时光只是一次匆匆的观光而已。

想到这里,凝肃觉得有点冷,心中的悲凉如溢杯之酒,再也控制不住。乐声幽幽飘荡,这次没有了激越奋进,只剩下凄婉哀叹。一曲终了,凝肃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身后响起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向生来了。

“曲声悲凉。殿下依然悲悯死去将士吗。”向生看向前方营地灯火,语声中也有一点忧伤。

凝肃默认。

“望经川一役,京城人怕是已经把京军吹嘘得神乎其神了。”向生说完不满地叹息一声。在京城十余年,向生对京城人的脾性早已一清二楚。

凝肃依然沉默。

“也许当初我不该把这些人带过来的。”向生感叹,有点自责和懊悔。一想到望经川上倒躺的京军尸体,被鲜血染红的积雪,向生便被针刺般的心痛和铺天盖地的懊悔击倒。

“这不是你可以决定的。”凝肃终于开了口。望经川的惨烈历历在目,可出征的决定权在父皇。凝肃心痛可怜那些死在望经川的京军,可他还要率领着剩下的京军再一次奔赴战场。凝肃想知道这与亲自屠杀士兵有何区别。凝肃想起了在西山面壁的日子。向生后悔率领京军出征,那么自己呢?后悔答应延玉回到京城吗?如果当初坚持留在济王府,宁王就可以如愿以偿地得到太子之位,刑国也就不会趁机入侵,自己也可以继续和彩云朝夕相处,只是可怜了延玉要退隐官场。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父皇会让延玉离开吗?延玉是观星师,是无可替代的,除了他还有何人可任观星师一职?那么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回到京城的呢?真的是因为那一夜的刺杀?真的是因为担心延玉辞官?真的是不忍拒绝父皇长达十年的等待?不,绝不是,或者说绝不仅仅是这样。真正的原因在自己,在内心深处。即使身为济王,内心深处也保留着自己是吴国关键的想法,认为自己可以拯救吴国,拯救天下苍生。基于这样的想法,才会选择回到京城,才会让望经川血流成河,并且还会让更多的人死去。凝肃神情落寞,为当初的回京而自责。

“给。”蓦地听到向生说话,凝肃回过神来,看到向生递过来一件什么东西。轮廓模糊,像是一个葫芦。满心疑惑地伸手接过,那质感表明真的是各葫芦,里面盛着液体。打开塞子,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凝肃微微蹙眉。

“现在军中守规矩的不多了。”像是觉察到了凝肃的表情,向生说道。

凝肃闻言莞尔一笑,喝了一口,然后咳嗽起来。向生接过葫芦,畅饮一大口,微微一笑。“殿下喝不惯这芷寒。”

凝肃不再咳嗽,笑容依旧。芷寒,军中之人喝得最多的酒,当年身在军营时也喝过几次,如今有种怀念的味道在里面。

“不打无把握之仗。如今这条规矩也守不住了。”向生说道。声音萧索无奈,似可闻秋叶沙沙之声。

凝肃不笑了,神情凝重,心中满是忧虑。不打无把握之仗。这是一条在军中广为流传的规则,当年带领自己的百夫长说过,千夫长说过,准将说过,父皇也说过。

“也许该写份奏折。”凝肃脸上现出坚毅,心中有一股热流。那是叫固执,叫意气用事的东西。

“奏折?什么奏折?”向生一脸不解。

“请求父皇允许朝羽大将军率领弥河军抵御刑国大军。当此关头仅靠京军是不够的。”凝肃语气坚决,掷地有声。

“是该写份奏折,只是要以抗刑大将军的身份写,另外我也要署名,落款上应该也会有军中其他将领的名字。”向生说道。皇上不待见朝羽大将军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军中高级将领也是知道的。一个人的请命也许微不足道,那么,就多些人吧,总归是多点希望。吴国危在旦夕,个人荣辱自当舍弃。

“关于刑国大军可有新情报?”凝肃问道。

向生摇了摇头,意识到对方可能看不见,于是出声。“没有。”

这些天,斥候、天眼营一批又一批地派出,一条接一条的情报让心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刑国为了这次的行动准备了数月之久,兵员强悍,粮草充足,计划缜密,情报精确。知道宁王造反率领吾陵军离开边境之时,刑国大军开始行动了。号称五十万大军的刑国大军悍然入侵。后来天眼营侦探的情报显示敌军实际上只有三十万,但这也已是一支庞大的军队,不容小觑。凝肃对敌军数量的情报表示过怀疑,因为无论哪国历来号称数量与实际数量是一致的,绝不会出现如此之大的误差。向生忖度刑国可能把粮秣运输队伍和后备军也算上了。凝肃这才暂且相信了这条情报。天眼营和斥候还打探到了康定联军之败、刑国大军组成、刑国将领等多方面的相关情报,可每一条都表明吴国处于不利地位。

“只是不知为何刑国攻陷北山、吾陵和陵东后便驻扎寻石县止步不前了。”向生不解地说道。刑国是有备而来,康定联军虽对其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可也不至于让三十万大军裹足不前。向生这些日子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他们的情报工作不太充分,不敢贸然前进。”毕竟这是灭国大战,刑国谨慎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除此之外,凝肃一时之间难以想到更合理的解释。

“嗯——”向生思索了一阵子,觉得目前也只有这种解释尚算合理。故也不打算再纠缠这个问题。“不过情报显示这次刑国大军中的某人可是相当棘手啊。”他不无忧虑地说道。

某人。凝肃当然知道向生所说的某人指的是谁。刑国二皇子勉王,无论是在军事能力上还是个人武力上都是个不可忽视的对手。就是这个勉王领军大败康定联军,而他在与康王个和定王的单打独斗中也占尽上风,生擒二王。据探子说,即便二王联手也不一定是这个勉王的对手。而在以往的无疑切磋中,康王定王联手是可以和宁王一较高下的。亦即勉王可以独战宁王。想到这,凝肃的手心出了几点细小的汗珠。

“关于这个勉王有什么知道的吗?”凝肃问道。

向生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缓缓道。“据原吾陵军将士说,这个勉王和宁王发生过多次冲突,每年都要率军来挑衅几次,但每次都只是小打小闹。宁王和他交手过数次,据说宁王曾赞叹过他的武艺,认为是难得的高手。但在三年前这个勉王突然消失了,挑衅的军队也难得见到了,上次见到还是一年多以前,领兵的也只是一介准将而已。”

突然消失。凝肃沉默不语。是因为出现了什么变故吗?可这些年刑国朝局一直很稳定,丰宁帝勤勉国事,刑国太子也循规蹈矩,未闻出现逾矩的行为。那么勉王消失就很有可能是自身原因。“知道勉王为何突然消失吗?”凝肃审慎地问。

向生作思索状,可把脑中每个角落搜寻了一遍也未能找到蜘蛛马迹。遂缓慢地摇首。“不知奥。从未听闻勉王为何消失。所能确定的只有他一直待在王府。”

凝肃对这样的回答有些失望,可这并非关键。自己也曾在西山作为济王而面壁十年,那么勉王因为自身原因而消停三年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还有否?关于勉王。”凝肃对于勉王还是有些在意的,不想错过任何勉王的信息。

“唔——”向生思索半晌,不发一言。

“勉王所用兵器为何?听闻是一把刀,可却不知是怎样的刀。”凝肃提醒向生,却不惶急。

“刀?嗯。这倒是听到过一些。据称这勉王也是胸怀天下之人,对于政事军事无不精通,可后来不知为何就醉心于武艺了,各般兵器都使用了一通之后觉得还是刀好使,便沉迷于刀法。其武艺精进迅速,刑国皇帝丰宁为这爱子特地办了一场比武大赛,吸引了刑国大批江湖人士。这些江湖人士大多是冲着武艺一较高下而来,也有些是冲着丰厚的赏赐而来。丰宁帝许诺但凡胜了二皇子者不论出身,立即加官进爵作为准将统率一营士兵。可比武只进行了三场就不得不终止了。因这二皇子痴迷武艺,下手时竟是不知轻重,前两挑战者被打成重伤不说,第三人直接被一刀劈成两半,血溅当场,下面的那些江湖人士惊骇之余纷纷离去。这丰宁帝夸也不是骂也不是,悻悻离场。后来这二皇子到封地就蕃,为勉王。勉王命令匠师打造了一把与上古神兵飞雪刃相仿的刀,名飘雪。此刀身直而狭长,只刀尖处微有弧度。没有人真的知道上古神兵飞雪刃长什么模样,所以飘雪和飞雪刃究竟有几分相似也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飘雪在勉王手中确实出神入化,杀人如麻。江湖人士、山中贼寇、军中士卒丧命于此刀之下的不知几何。虽说宁王、断魂和弯刀营让刑国部队闻风丧胆,但这飘雪也令人胆寒,只不过飘雪是对人,而不是对军,勉王要的是足以和他一较高下的人,而不是千万名武艺平平的士兵,对这把刀在意的人也因此少了些,只是在江湖侠客中多有耳闻。”向生把他从各方听到的消息整合成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刀和侠客的故事。

“如此说来他倒是更适合闯荡江湖而不是做什么勉王。”凝肃一脸沉思地道。

向生脑中闪过太子、曦玲、济王等几个字眼,想说什么却是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句话。“殿下,你的伤如何了?”

凝肃想起那天宁王急速刺来的一枪,差一点这条手臂便要废了,若不是闪避即时恐怕自己也已是尸体。他摸了一下左臂受伤的地方,差不多已经愈合,只是还有点疼痛。“未伤骨头,只是皮外伤,已经不碍事了。”他说。

“嗯。如此便好。”向生说。

“嗯。如此便好。”凝肃说。

军情如火,天眼营士兵不停地往来前线与京城,马蹄声不时响起,京城的大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对于刑国大军止步不前和京军已经汇合的消息让朝中大臣和老皇帝安心不少。除了刑国和京军的动静,老皇帝还比较关心的是他派往各国的使臣,准确来说是使臣将带来的消息。每当有急促的脚步声想起,他总是怀疑出使的使臣回来了,可每次都不是。过度的悲喜忧虑和焦灼的等待使得他越发显得老态。丞相伊魂总产生老皇帝再也撑持不住的想法,为此不得不也跟着提心吊胆。每当听到湖心亭的乐声,伊魂就稍微安心一些。只要还有乐声,无论是为了派遣忧虑还是心情舒畅都表明老皇帝还没到需要躺在床榻上的地步。

这两天,出使各国的使者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老皇帝在早朝宣告了使者带回来的消息,却没有询问大臣们有何对策,就好像派出使者只是为了让他们练练脚而已。在天光将消的时候,最后一名使者回来了,他的消息与之前的几位没什么区别:中立。当得知所有的国家都保持了中立之后,老皇帝露出了不知是苦是甜的笑容。一同欣赏舞乐的伊魂看到老皇帝不知所谓的笑容,心中七上八下。

老皇帝似乎早就知道使者将在今日回报。下午的时候他命人叫来丞相伊魂,安排伊魂坐下一同欣赏舞乐。在长案后坐下的伊魂有点莫名其妙,但只好依言欣赏舞乐。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老皇帝究竟要干什么。

“下去吧。”老皇帝命令舞女乐声先行退去。

“午时天眼营来报出使钰国的使者将归来,果不其然。”舞女乐师退出后老皇帝幽幽地说道。

伊魂站起想走到湖心亭中央,却被老皇帝制止了。“坐着议事。”老皇帝说。

“不知钰国是何态度,可否借兵助我?”伊魂问道。

老皇帝张了口,却没有吐出半个清晰的字句,反而不住地咳嗽起来。恰巧晚风又带了了冬日秀波湖的寒气,烛火不住摇曳,岌岌可危的样子,老皇帝更加难受了。过了好一会,老皇帝可以正常说话了。“与其他几个一样,钰国也不愿出一兵一卒,并表示无论刑国和吴国打得怎样绝不干预。”

“这可如何是好?”伊魂闻言有点着急了。刑国号称五十万,虽只有三十万,可已经不足二十万的京军非其对手,兴葛军、卷耳军等各路边军恐怕也难以抗衡,若想指望朝羽和弥河军则必须皇帝首肯。

“无妨。”老皇帝说了两个字又是一阵咳嗽。“各国中立,恐怕是刑国从中作梗,既不想他们助我吴国,又不愿他们染指。这样一来,就成了我吴国和那刑国的单打独斗。刑国大军与康定联军作战后有些损伤,为此在吾陵休整数日。如果刑国三十万与太子率领的京军正面对抗,京军不敌,也可拖延月余,这些时日足够各路边军增援的了。可如果……”老皇帝断断续续地说了长长的一段,到了“可如果”时止住了,不愿再说下去。

伊魂听得明白,略一思忖,更想得明白。皇上是担心刑国大军效法宁王绕过京军直奔京城,目前京城只有两万老弱病残的沧军,根本抵挡不了兵临城下的刑国大军,哪怕三天怕也拖延不了。能够立即调拨过来并能够防守京城的只剩下朝羽麾下九万弥河军。在皇上的眼中弥河军可能已经不若往日辉煌,可防守京城该是足够的。只是,皇上对朝羽……如果换将可以吗?但谁能担此重任呢?

这时,外面响起匆促脚步声,沉重而有力。“报。”一名天眼营士兵出现了。“前线八百里加急奏折。”士兵铿锵有声。

伊魂心下一惊。加急奏折?太子究竟何事需如此紧急而又郑重其事?难不成刑国大军开动了?

“呈上来。”老皇帝吩咐。

太监将奏折转交老皇帝。老皇帝看了一会又阖上,令太监将奏折转给伊魂看看。“你先下去吧。”老皇帝对士兵说。

伊魂翻开奏折,笔墨遒劲,字字弯钩,知确是太子笔迹。看着看着,伊魂心惊,太子所请之事是调朝羽和弥河军作为主攻抵抗刑国,京军则作为辅攻或者回防京城。看到落款之时伊魂更是双手微微颤抖。那里不仅有太子凝肃的署名,还有一排排京军高级将领的署名。这样的奏折不啻是集体性的威胁,可是,可是奇怪的是皇上竟然没有发怒。伊魂的手不再颤抖,他瞥了一眼盛和帝,发现皇上确实没有生气的表情,反而似在沉思。难不成皇上愿意待见朝羽了?

“丞相以为全体京军的提议如何?”过了一会,老皇帝平静地问道。

“老臣以为奏折所请不失为一种万全之策。”觉察到老皇帝没有发怒的迹象,伊魂斗胆赞同了凝肃等人的主张。

老皇帝闻言却是再次陷入了沉默,这让伊魂忐忑不安起来,摸不清刚才的回答是否不妥。正当伊魂揣度要不要换一种更委婉的方式以支持凝肃时,老皇帝说话了。

“探子来报钰国等周边诸国都没有军队粮草调动的迹象。”伊魂听盛和帝如此说法更是琢磨不透他究竟要表达什么。“朝羽驻守弥河,未让钰国跨国弥河,亦未收复寸土。其才堪堪守城耳。”伊魂这才明白盛和帝究竟要说什么。前面的诸国无动静不重要,后面的话前半部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句“堪堪守城”。皇上没有赞同调派朝羽替换京军的提议,而是准备将朝羽调派京城防卫。

“皇上,依老臣之间太子等人所请更为稳妥。”伊魂也并不打算委婉说辞了。如果皇上你固执己见,老臣只能再次伏地乞求了。

盛和帝不做声,而是不停的咳嗽起来,有种即将撒手人寰的感觉。伊魂尚未清楚他是真是假便听他说道:“朕身体微恙,须得歇息了。丞相先回吧。有事明日早朝再议。”

老伊魂留下奏折无可奈何地退出了湖心亭,看着湖心冷月,他有点担心再也看不到这秀波湖了。

第二天早朝上老皇帝固执地宣布要召朝羽大将军和麾下弥河军防卫京城。大臣们在惊骇于老皇帝胸襟开阔的同时纷纷表示赞同。丞相伊魂大声反对,要求老皇帝按照太子等人的奏折所请调朝羽和弥河军作为主攻抵抗刑国,京军则作为辅攻或者回防京城。话音落地,朝堂之上私语之声嗡嗡不绝。老皇帝要求伊魂拿出奏折作为证明,伊魂这才意识到昨晚留下奏折的举动是一个多么巨大的错误。于是,大多数人赞成了老皇帝的主张。

自从宁王叛乱而自己被弃置一旁以来,大将军朝羽每日巡视结束后便借酒浇愁。听说沵轻战死,五万弥河军折损殆尽后他痛哭流涕了整整一晚,往后的日子更是手不离杯杯不离酒,在醉生梦死的温柔乡里哀叹不已。当京城来人宣读了调防京城的诏书后他悲愤地把酒杯摔了个粉碎。老臣堪堪守城乎?从军数载,老臣何时让一支敌军从眼皮底下溜走过?

朝羽把住所里能摔的东西摔了个干净,几天后还是率领着九万弥河军往京城去了。君命难为,不管怎么说守城也是抗敌。

凝肃和向生率领着十七万大军出发了,而就在同一天刑国大军也开动了。相比凝肃一方,刑国要悠闲的多,他们似乎并不急着要击败对手,而是准备徐徐图之,走得很慢。于是距离安生县较远距离寻石县较劲的吾陵郡平安郡交界就成了战场。那个地方叫做水焦。

凝肃和向生日夜等待着朝羽的弥河军,可怎么也没等到,反而等到了刑国的战书。派往吾陵打探敌情的天眼营士兵从一名俘虏口中得知了刑国大军停止前进数日以及再次行军的因由。

在入侵之前刑国做了充分的准备,可入侵之后的情况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本以为宁王会一路打到京城,大败二十万京军,之后最好再与弥河军来个两败俱伤,可没想到宁王军惨败望经川,而对阵的京军似乎人数和宁王军相当。因为对望经川一役所知有限,对于京军的战力也一下子无从估算,只能暂且停下,待周密调查之后再作打算。而调查的结果显示京军战力未知,但兵员不足,且怨气冲天,可姑且一战,之后再行决定。

面对刑国这种礼节性的行为,凝肃和向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应战。若是拒绝,便是示弱,那时三十万敌军极有可能大举进攻。

“看来他们对望经川一役所知不多。”向生说道。向生不知道对这种情况该喜还是忧。喜的是对方不知我方虚实,而忧的是一战见分晓,若明日一战不能挫败敌军,那我军的溃败就在眼前。而白日里所想的对策和所做的准备是否有效尚且未知。

“明日一战非胜不可。”凝肃说道。

向生不语,他当然也希望明日能有一个好结果,可战场风云莫测,天平倾向哪边不是能一厢情愿的事。“也不知朝羽大将军上路了没。”过了一会,他幽幽地说。

这时,帐外一声洪亮的“报”传来。

“进来。”凝肃道。

“皇上手谕。”进来的士兵捧着一卷绢帛。

向生接过手谕交给凝肃,打发走士兵。

凝肃打开绢帛,看完只觉天旋地转。他想起延玉吴国灭亡的预言,觉得有一条叫做宿命的锁链缠绕着吴国,这锁链比缠绕着自己的丝线要残酷得多。

“殿下,殿下……”看到凝肃脸色苍白呼吸困难几欲倒下,向生连声喊道。

凝肃连忙凝定心神,调整状态,这才没有倒下。向生见凝肃好转,一把拿过绢帛,看完之后一边跺脚一边苦涩地哈哈大笑。

“哈,哈,弥河军防卫京城,京军拖住刑国大军月余,等待边军增援,哈,边军,哪还有边军增援,兴葛郡炎冰将军和卷耳郡承运将军麾下总共不过三万人,哈,哈,西边天河天门两郡缺员严重,总共不过五千人,东北长岭郡邺北郡总共只剩下不足万人,哈,东部邺南、东邦、新拓三郡经过宁王叛乱如今全是伤兵,当初的边军七万还是丞相和尚书算了又算才凑出来的,哈哈,弥河,弥河防御薛国安国的总共也不过两万,哈,就算都来了又如何,战力不济尚不若京军。哈哈,哈,这,哈……”

“算了,向生将军,这仗还得我们自己打。”凝肃疲惫地对差不多疯疯癫癫的向生说道。

“自,自己打,自己打。”向生泫然欲泣,不禁双手掩面,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明日一战,不胜,也得胜。”凝肃咬牙道。如是败了,吴国将在无数将士的尸骨中湮灭于滚滚长河。

向生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只想等候明天的到来,死刑或者欢欣。